一阵冷风吹过——“刺啦”一声，众人才放下的手忙又纷纷抬起，不是拉紧衣襟，而是捂紧耳朵。
有那么几个压不住性子的，已经开始对绾舒怒目而视了。
绾舒可不管众人什么反应，只管继续倒腾她的破琴。
“晴天，这里没有擦干净，再擦一下。”
“好。”
“晴天，这根弦也松了，来帮我拆下来，重新紧一下。”
“好。”
“晴天啊，明儿记得给这琴打一下蜡，都已经干裂开了。”
“好。”
他们主仆二人在这边一说一答的，边上等着的人早就不耐烦了。
一位长得胖乎乎的公子一甩袖子站了起来，毫不客气道：“若是四小姐实在不会抚琴，那便罢了。在如此雅致的宴上作此浊音，实在令人扫兴！”
他话一说完，顿时众人都纷纷点头，深表赞同。
可是他诘责的那位正主，却是连头都没抬，只是一脸认真地盯着手中的琴。
左手按弦，眉头一皱，自言自语道：“太紧，抗指啊……”
这位公子一看，顿时就来了气。
要不是因为绾舒是个姑娘家，在场的公子们都拉不下脸来同她计较，在场的小姐们又顾忌自身淑女风范，哪里会容得她在这边弹了半晌的棉花！
自己好容易鼓足勇气，豁出去不要气度地站出来，严词制止她再折磨众人的耳朵，她竟是连看都懒得看过来一眼？！
胖公子顿时气得脸上的肥肉都抖了三抖。
“我说，四小姐！这……”
他话还未说完，就听“铮——”地一声，绾舒右手拉了一记空弦。
“琴弦拍打琴面，打板啊……”绾舒摇摇头，叹了口气，“怎的宫商角徵羽文武，七根弦就没有一根好的呢……晴天……”
“四小姐！姜某一片好意，你不要太过分！我……”
绾舒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，只见这位圆脸公子已然把自己气成了猪肝脸，绾舒点点头道：“好的，多谢公子提醒，马上就好了……”
说着，绾舒左手按弦着与琴面，右手弹弦，而后同时按弦左右手移动。一边弹一边凝神听了一下，又叹了口气：“哎，还有沙音啊……”
得，那位猪肝脸公子已变成烤猪脸了……
赵世繁扫了一眼都微有薄怒的众人，咳嗽两声，开口道：“四妹妹，若是实在不会抚琴，那便罢了，不要勉强自己……”
绾舒抬头望着他，为难地一摊手：“二哥哥，不瞒你说，妹妹实在琴技拙劣。可是人不能言而无信，既然已经答应了二姐姐要同她合奏一曲，少不得，要诸位多多担待了……”
“咳咳，四妹妹，你若实在不便，我想诸位也会谅解的……”
绾舒抬手止住他的话：“二哥哥，你不用担心。小妹答应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的！”
原本赵世繁出面劝她，众人还心中稍缓。琢磨着做哥哥的出面，差不多能让这位不自量力的小姐乖乖退下去了。谁知道，这四小姐琴弹得让人不敢恭维，这倔性子倒是实在很过人！
这一番对话完了之后，赵世繁也是颇为无语了。一凉亭的人，你看我，我看你，一半含怒瞪着绾舒，另一半则有些埋怨地望向了提议要合奏的凉舒。
楚俏枝因为长兄在座，不敢造次，之前已是忍了半天了。现下见众人都不说话了，她实在是憋不住了，开口道：“四小姐啊，不是我说话不好听，四小姐你弹琴，咳咳，实在有点折磨人呐！当初我学琴的时候，先生说我不是在弹琴，是在弹棉花。可是四小姐啊，我怎么觉得你弹琴比弹棉花还要……咳，那什么一点啊！”
原本众位公子在一见到楚俏枝时，只觉得她粗鲁不堪，在一群莺莺燕燕中甚是扎眼，都对她颇不以为然。
谁想此刻她这一番直来直去的话却是深得众心，原本还对她瞥都懒得瞥一眼的公子们，却都纷纷投过去感激的目光。
就在这时，只听一声轻笑，沉默了半晌的柳松柏突然开口道：“府上二小姐抚琴技艺必定高超的，可是四小姐就……《江山意》必得双人合奏才有意境。既然四小姐抚琴勉强，不如哪位小姐毛遂自荐，替四小姐一回？”
柳松柏说完后，扫视一周，原本还都偷眼看他的小姐们纷纷低下了头。
除了那大咧咧的楚俏枝，谁都不是傻的。
这绾舒琴技看上去确实差，在座的小姐都有自信超过她十倍。
可是端坐在那一边的凉舒……
不管是她抚琴的架势，还是那把出自陶成大师的焦叶式古琴，都表明着——凉舒琴技必定不凡！
站出来后，要合奏的人是凉舒，又不是绾舒，谁愿意牺牲自己，去陪衬别人呢？
因此，柳松柏这一问，反倒让在座的小姐们都哑了声。
“既然没有其他小姐愿意替四小姐一次，那就只能劳烦四小姐了……”柳松柏呵呵笑着，意味深长地望向绾舒。
绾舒却压根没看他，淡定地把每一根琴弦都调好了音之后，对凉舒道：“姐姐先起音吧。”
凉舒柔柔一笑，道：“妹妹不必紧张，像平常一样弹就好。”
说着，凉舒扬手一记勾弦，登时亭中似有水光乍破，惊云追月。
众人一愣，还未反应过来，就见凉舒双手翻飞，或拨或挑，琴音如潺潺流水，倾泻而出。
一曲《江山意》，由涓涓细流开始。
顿时亭中一片叫好声。
凉舒抿了抿唇，在又弹奏了一小节之后，飞快地瞥了绾舒一眼。
马上就该是绾舒合奏进来的地方了，在凉舒高超的琴技下，众人早已沉醉于曲中。
等绾舒那乱七八糟的琴音一合进来……
赵世繁略有些担心地望了一眼自己这最小的妹妹，虽然跟她不怎么亲近，可是他却也不希望她日后名声有损。
谁想，本该是最担心的那个人，此刻却面沉如水，略微歪着头，专注地听着琴曲。
一段频繁的拨弦之后，凉舒勾唇望向绾舒。
就见绾舒一扬手，猛地向琴弦上按下去。
凉舒唇角的笑意刹那间扩散开来——来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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