晋陵乘步舆赶到建康宫。“殿下可算到了！”姜常侍正急得手足无措, 见她的步舆从御道间逶迤而来，忙赶上几步。待步舆落地，晋陵一手扶着青婢下来，问他道：“姜常侍, 究竟出了何事？”
姜常侍双膝一软，跪下哭道：“殿下，今早太尉府传出消息，诬说太傅孙秀熙世子是散骑郎滕羡的家奴勺药冒充的！天地良心, 您可是眼睁睁看着世子长大的，假不假，还能瞒过天去？若此事坐实，可是欺君大罪, 必诛世子无疑！大晋的血脉, 断不能毁在小人手上……”
“好端端地, 怎会传出这种谣言？”晋陵打断了他，道：“我去中宫问个明白。”
姜常侍情急之下扯住她宽长的裙襕, 骇然叫道：“殿下, 事到如今您还不明白？奴婢说句不怕犯忌的话, 中宫已经不中用了，怕只有太尉一人说了算。”
一句话如罹电殛, 晋陵只觉得呼吸□□，头顶湛蓝蓝的天都要逼仄下来。她原以为这方天, 就算再不堪重负, 总不至塌下来。可时到今日, 才知道是自欺欺人。
她走到太极殿外，见大司马德文和王妃褚氏并及几个文臣均跪在玉阶下，太妃王氏更是以头抢地，哭得痛不欲生。
“老天啊，你睁开眼看看，这是什么世道！老身年逾耄耋，只有这一个独孙，你们要杀了他？好，先杀了我！”
“太妃。”晋陵忙使人上前扶起她：“到了这步，哭也无益，不如快想个对策才是。”
王妃褚灵媛忍住哽咽，摇头道：“还有什么对策，刘裕那厮不但要杀了世子，更逼中宫下旨，要茂英下嫁给他那庶子！可怜我儿连十岁都不到……”
晋陵惊愕地去看琅琊王：“王弟，这可是真的？！”德文沉默不语，只气沮地看着泪如雨下的妻子，蓦然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了石阶上，咬牙道：“都住嘴！人为刀俎，哭有什么用？天不佑晋，至此逆肆当道，只恨我不能一刀斩了此贼！”
“王弟，”晋陵以话岔断他，提醒道：“紫宸在前，还是小心说话为妙。唯今只有去太尉府上问个明白，你我联名请命，由太妃作保，看他如何处置。”她转头又问，“姜常侍，世子现今人在何处？”
“回殿下，世子已被押往廷尉署，只等着案验后，就斩首弃市……”
众人啜啜的泣声中，晋陵已然没了再问下去的兴致，转身一步一步往丹墀下走去。
在太尉府外守了三个时辰，依然不见动静，太妃王氏年纪大了，积忧成疴经不起事故，几次险些晕厥过去，幸好褚氏在旁扶持着。又不知等了多久，长史王修才从府衙里出来，众人一见就围上去，王修躬身一揖，冷冰冰地道：“各位请回吧，廷尉府已验明，所谓世子，确实是散骑郎滕羡的家奴勺药冒名顶替，太尉已上表朝廷，断不容此恶奴遐布丑事，混淆天家血脉，只待朝议下来，就将此徒明正典刑！”
众人一听，如寒天浇下一盆冰水，心里凉的通透。太妃一把揪住王修的襟领，推搡着哭道：“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畜生，还我孙儿！秀熙从小随我长大，老身还能错认？若敢伤他一根寒毛，便是舍了老身这条命，也绝不与尔等善罢甘休！”
王修冷笑一声，道：“太妃此言差矣，太尉明德劭令，莫非还诬赖一个小小奴僮不成？再说，昔年海西公三子，实是嬖人朱灵宝与美妾所生，前车之鉴在先，不得不防啊！”
“放肆！”晋陵道：“天家宫闱，岂容你一介外臣置喙？王长史，莫忘了自己的本分。”
王修登时语塞，沉吟片刻，旋即又换了副面孔，笑道：“臣虽僭越，却还是奉劝一句，休要管此事的好。故太傅与司马郎君多年秽乱朝纲，个中曲折，恐怕殿下还不尽知。”
晋陵只觉话中有话，不由一怔道：“王长史，此话何意？”
王修笑了笑，目光饶有深意：“谢仆射深谙此事，殿下若真想知道，何妨去问问他。”
回到巷府，已是暮晚亥时，更阑人静，禁街萧鼓，门廊里幽黑一片，擎灯的婢儿在前引路，晚风吹得乱竹披拂，重烟楼台笼罩在黑夜中，循着青石漫成的小道，一路上穿过假山，入耳充斥着潺潺的声响，溪涧里涨满了水，风荷连顷，碧塘起浪，几丛朦胧的花影婆娑起伏。
入得室中，早有侍女打起帘子叫道：“殿下回府了！”
晋陵在外更罢衣进来，便往内寝走去。阿霗迎上前来问她可要就寝，她道：“府君可在里面？你们下去歇着吧，不必惊扰他人。”
阿霗唯唯应诺，拂帘出去，反身掩上门。卧寝里帷帐低垂，四壁悬挂的青绡杂以白缣，透过暧暧灯火，照着窗畔的几竿翠竹，连那帐内的影子，都染上了森然碧意。
谢混靠在榻上看书，见她进来，随口问道：“怎么去了这么久？”
这几日朝里事多，他又是尚书台的主事，天天忙到黄昏时才到家。晋陵似乎也习惯了，盥洗过后，坐在镜台前卸去簪钗：“太妃身子不好，就多陪了她半日。”
他低头翻着手里的书道：“是去太尉府上了吧。”
晋陵正不知如何对他说这话，听他先提了，就道：“太尉诬陷世子是家奴所冒，我虽非秀熙的嫡亲姑母，到底是同宗血脉，怎么忍心看着他死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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